“掏空六个钱包买房，哪儿还有钱装修。”

在住进毛坯房的年轻人眼中，省钱，是生活的第一要义。

(资料图片)

除尘、刷墙、通水电……除了不得已的“刚需”，其他全都能凑活。

毛坯房里的住户们，因为同一个理由搬进灰扑扑的水泥房，直面生活的粗糙。居住和磨合的日子里，有人决定离开，也有人渐渐住出点儿滋味来。

住进毛坯房的第一天，24岁的杨浩贤惊恐地发现，地面上的灰足足有地毯那么厚。他每挪动一步都得小心翼翼，脚底轻抬轻放。稍不留神，扬尘就会在空气中弥漫开，钻进鼻腔，也落在为数不多的家具上。

起初，灰色的墙壁和地面压得人喘不上气，杨浩贤心态有点崩，只想逃离。他把在毛坯房停留的时间压缩到极致：早晨火速出门上班，在朋友家玩到深夜，回到家“倒头就睡”。

五月的一个下雨天，他迎来了住进毛坯房后的痛苦一夜。

裹着被子睡到半夜，他被潮湿和凉意叫醒。落地窗还没封上，风把瓢泼大雨吹进来，打湿了被子。杨浩贤快速做出反应，把仅有的大件家具——衣柜挪过去，堵住了三分之一的窗口。

“也有其他办法，比如把床搬到家门外的走廊里去睡”。

邻居还没入住，杨浩贤不担心自己的行为显得怪异。但困意还是打消了他大半夜折腾的念头，好在成都的雷阵雨并没有持续太久，他将就着度过了潮湿的一夜。

雨后，杨浩贤阳台的积水|讲述者供图

“毛坯第55天，下大雨后顺利感冒了。火速预定了安装门窗。”社交平台上，杨浩贤向关注他的网友报告情况。

对他来说，入住毛坯房是个“火急火燎”的决定，纯属偶然。

在成都市下辖的怀远镇，杨浩贤家中经营木质家具生意，大学学习电商运营的他，毕业后在家里的工厂上班，自己在镇上租房住。然而，群租房周遭环境太吵，他和房东因此产生争执，当即决定退租。

彼时，他的这处新房正在装修改造，也是因此才卸除了自带的门窗。 居住环境简陋，杨浩贤不好意思带朋友来玩，他开玩笑道，前来拜访他的鸟类和虫子，比朋友要多得多。

做客的虫子|讲述者供图

父母家就在三公里之外，他并非不能回家住，只是家里人口多，要和弟弟共用卧室，而他已经长大，“还是想有一些自己的空间”。

自己住，上厕所是最麻烦的问题。

杨浩贤在社交媒体上跟网友们更新着自己的新布局，一个网购来的白色塑料大漏斗，插在厕所的下水管道里，只需要8块钱。然而，漏斗只能用于应急，实用度极低，杨浩贤感叹，应该早点装厕所。

杨浩贤坦言，住在毛坯房“新奇又后悔”，原本没想坚持太久。是因为在社交平台记录日常，受到网友们的询问和鼓励，才萌生出装饰房子的念头，一住就是三个多月。

很快，房间里装上了颇具氛围感的灯绳，阳台摆上花架，墙壁上也挂起了他珍藏十几年的AC米兰球衣，房子逐渐有了“人气儿”，生活气息也浓厚起来。完成最基本的布置，总花费也不过只有1500元。

房间一角|讲述者供图

不过，到了7月，他还是选择了离开——成都室内温度接近35摄氏度，在无法安装空调的毛坯房，杨浩贤实在住不下去，他暂时搬回了父母家，不久后，又去了日本留学。

当代年轻人中，为买房花光积蓄、需要家人经济支援的不在少数，杨浩贤正是其中之一。

他拿出了工作攒下的二十多万，再加上家人的资助8万元，才在镇上买下这套60多平米的房子。

住进毛坯房是一种受困于经济条件的妥协，但如何具体地过日子，则是自己的生活态度。

入住三天之后，杨浩贤开始琢磨，怎么能过得舒服点。他把更多的空余时间留给打理房间。既然硬件没条件改善，那就从软装上着手布置，提高生活质量。

起灰往往是毛坯房用户面对的第一道难题。上百位网友在社交媒体的评论区献计，他请了工人师傅，给清扫后的地面刷了一层薄水泥，基本改善了扬尘的情况。

手头紧张，杨浩贤就花费更多的心思，用最省钱的方式给毛坯房最巧妙的布置。

他从家附近的工地捡回一只老式木箱，抬回家刷漆翻新后，就成了具有储物功能的床头柜。空心砖头和木板靠着墙壁垒起来，就是一张极具工业风的书桌。

陆续添置的地毯、花草和小射灯没花多少钱，但却能让房间更具生活气息。

工业风书桌和原生态笔筒|讲述者供图

七月，身处乌镇的自由职业者地热住进了毛坯房，并在社交平台记录自己的入住心得。

“第一天，热的整晚都没睡着。”随手拍下的照片里，灰墙壁、灰地板格外显眼，行李箱随意摊在地上，仅有的家具是一张床和一个沙发。

最初入住时，毛坯房用户往往会感受到环境的艰苦。困难包括但不限于，灰多、干燥、压抑、卫浴不便等。

接下来的一年里，地热改装房间、添置家具，把毛坯房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。

为了压住地面上的灰尘，地热铺上了大片的地毯，“原本买了漆来刷，但怕有毒”。毛坯房的墙上，挂着他自己画的画，不装裱，只用强力双面胶贴住。随着时间流逝，旧的画作掉下来，地热就动手画出新的贴上去，新鲜感在房间中不断涌现。

网友给地热评论：年轻人自己搞装修，容易把专业装修队干没了。

装马桶时，地热充分考虑了以后。马桶到货后，他找客服要来教程自行安装，还用灰色的大块地砖把马桶垫高，方便之后地面做填平。肆意涂抹的灰水泥把地砖和马桶连接在一起，被网友称为“工业风”。

和杨浩贤相似，寻来二手旧物做家具，也是地热的选择。

园区内摄制组拍戏留下的旧柜子被他带回家，打磨掉表面的贴纸和旧漆，再刷新漆，以多种颜色的易拉罐装饰成表面的花纹。又环保，又省钱。

低成本是地热的装修关键词，入住第45天，包含购买家电，地热的装修总共花费也不过只有5079.19元。

95后男生王靖宇是开封人，大学毕业后留在郑州工作，今年5月，他住进了舅舅家的毛坯房。

入住前，王靖宇算了一笔账：

“在没有电梯的老小区租个一室，一个月一千块，不含水电和物业费。”

“和别人合租新一点的房子，次卧一个月七八百，主卧一个月一千块。”

在二线省会城市，每年租房大约花掉一万五，仅这项支出，就占据了这个年轻人全年总收入的五分之一。算上饭钱和交通费，刚迈出大学校门的王靖宇消耗在“生存资料消费”上的钱数飚高。

人在外地的舅舅给他提供了另一个选项。暂住到舅舅的房子里去，80多平米，预计两三年之后归还，不过房子还是毛坯，需要自己折腾。

王靖宇心想，如果把装修成本控制在一万五以内，住到一年以上就是稳赚不赔。更何况，空调马桶等大件家具，搬家时可以转卖，或者带走接着用。

因为俭省，王靖宇最看重的是“功能点”，然而只要精打细算，把钱花在刀刃上，实现舒适也并不贵。

自己贴瓷砖的王靖宇，以及他的各种工具|讲述者供图

王靖宇分享了他的采买清单，例如，餐客厅添置12项目物品，厨房17项，主卧和衣帽间17项，卫生间17项，合计花费12955.47元。他给自己的标签是，挑战万元入住舒适毛坯房。

在全部支出中，既包括了家电等必须品，也有属于软装的装饰品。其中最便宜的一项支出是用于餐客厅的15张墙贴明信片，网购花费5.49元。

最贵的则是可以语音控制的全自动加热马桶，890元，评价体验为“优”。

此前住出租房的经验，让他对因为装修简陋而发霉发臭的卫生间深恶痛绝，此外，他计划自己做饭，外卖不健康又费钱。”

装修完备的厨房，和稍显“糊弄”的洗漱区|讲述者供图

有限的存款预算花在了厨房和厕所的硬装上。至今走进王靖宇家，都可以看到厨房到客厅之间的明显过度，跨过亮堂的瓷砖地就是水泥毛坯房。

在毛坯房生活了3个月后，王靖宇觉得，唯一不方便的地方是：地面没铺瓷砖，所以隔音不太好，日常走动时要注意放轻脚步，避免吵到楼下的邻居。

王振宇的客厅，游戏区和办公区|讲述者供图

艺术工作者地热的故事和王靖宇类似。他同样算了一笔账，在乌镇的艺术园区，租下40平米的住房和将近70平米的工作室，月租金总共1500元，远低于他在上海工作时的租房投入。

艺术园区的毛坯房提供给房客租住，连接住房的公共空间提供了瑜伽室、厨房等，地热只把毛坯房用于娱乐和休息，他选择到公共空间去做饭，利用瑜伽室的淋浴间洗澡。

“家电和灯都买了二手的，反正房子也是租的。”

从上海离职后，地热手头有些积蓄，同时也会接平面设计的工作赚钱。但他仍然选择精打细算，“买的东西要值这个价”。

地热在毛坯房中住了一年，除了出差和回老家，他在清水混凝土风的空间里度过大部分时间——房间是低价打造的，而生活显然不是。

在低价打造的生活空间中，酝酿着年轻人不将就的生活态度。

对于毛坯房，地热熟悉又习惯。

他在农村长大，童年时代，有三四年的时间，一家人都住在毛坯房里。那时，家里加盖了二层楼，但没有足够的预算装修。地热依稀记得，每次下大雨，屋顶都会漏水，墙壁上也会渗出水珠。

此外，大学学习静观建筑设计的他，一直欣赏日本建筑师安藤忠雄的清水混凝土风格，可以自己改装的毛坯房，给了他极大的发挥空间来学习大师笔法。

他买来金属片，自己设计制作了边桌，摆上各色新鲜绿植。

在上海时，房租贵，人员流动性也大，地热总担心“哪天会突然被房东赶出去”；毛坯房虽然有些简陋，却让他感到安心和舒适，在冷清安静的环境中，“创作的感觉也很对，一直有想法”。

住进毛坯房，或许是一时的权宜之计，但居住的过程中，人装点房间，房间也在改变人的审美和习惯。

2016年，詹博文初到广州，在一家航空公司上班。

第二年，眼看广州房价涨势凶猛，父母商量后决定，帮他在广州买房——掏空积蓄，外加东拼西凑，他才购入了离公司不远的一套法拍房，当然，只付了首付。

首付170w，商业贷款170w，贷款时长30年，每个月需要还款9500元。

对于刚上班不久的詹博文而言，每月近万元的开支不是小数目，“每个月的工资除了基本的吃喝，全部交给银行。”

为了缩减开支，他火速退掉租住的公寓，搬进毛坯房。

詹博文的猫猫|讲述者供图

散味期间，家里的大门一直敞开。詹博文丝毫不担心“一穷二白”的房子被人惦记，“没人会来偷你家的地毯，也没人偷你家甲醛。”

住进毛坯房的好处是，他不用再支付每月2000元的房租，以及水电和物业费用，一年能省下3万元。

不方便也肉眼可见，两万元的基础装修费只够简单修整和接通水电，空调、冰箱、油烟机、甚至沙发，家里统统没有。

每次做饭，詹博文都得打开窗户，用最简单的方法通风透气。

之后的三年里，手上有余钱时，詹博文会陆续添置必需品，电脑桌、二手洗衣机、朋友淘汰的小冰箱搬进家里，逐渐改善了“在家露营”的状态，他也不忘精打细算，“以后有钱肯定要装修，所以不能持续使用的东西，还是要买便宜的”。

妻子俊童是詹博文的同事，今年5月，二人决定结婚。

在一起之前，俊童就在詹博文的朋友圈见过毛坯房的照片，第一次去参观时，她觉得“也还行吧，布置的可以，啥啥都不缺”，婚后，二人一起住在毛坯房里。

装修前后对比|讲述者供图

几年前读过的《极简主义》一直影响着詹博文：

“整理东西的最好方式就是扔掉其中的大部分”“专注于真正重要的事物，重新掌控自己的人生”。

俊童认同这种理念，但仍然负责起给家里添置物件、布置房间的任务。

家中猫咪的地毯、饭盆和小床都是她一手选购的，甚至连扫地机器人也专门贴上了马里奥的贴纸。“我该买买，他不买就不买”，每隔一段时间，两人再一起断舍离，清理空间。

就在最近，他们对房子进行了“升级改造”，住进了精装毛坯：墙面地面都是微水泥设计，硬装也比之前完善。

装修时，专门给小猫留了缩小版门洞|讲述者供图

不过，“现在我家还是没有门”，取而代之的是拖地的帘子，用来在开空调时隔绝热气、节省费用。

宽大的客厅里，两个毛毛虫沙发趴在地上，“看不顺眼就直接拽到别的屋去”，这样，客厅就又成了一个充满新鲜感的新房间。

詹博文家的客厅一角|讲述者供图

（地热、王靖宇为化名。）

出品丨如是生活

编辑丨桑桑

作者丨茹妮

关键词：